金融危机剧变之下,世界经济经历了代价高昂的调整,触底之后渐趋稳定,在疗伤和喘息中,等待复苏的到来。中国经济却似乎具有抵抗地球引力的魔法,凭借着强大的资源调动能力,政府投资亿万元上演了传统增长模式令人眩目的一幕:中国经济不仅避免了痛苦的调整,而且保住了增长8%的幸运数字。
这次危机不是一般的经济景气循环,而是全球化时代的第一次危机,它反映了全球经济的失衡,这样的失衡源于经济全球化和政策本地化之间的矛盾。在此背景下,2010年中国经济能否续写传奇?
“三化”蕴藏增长引擎
出口和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,在2010年极有可能成为强弩之末。外部经济即使走出衰退,对中国产品的需求也不可能回到危机前的水平。全球金融危机引发的不是常规的商业景气循环,而是深刻的结构改变,复苏并不意味着回归原有均衡,而是在更低的水平上实现新的均衡。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世界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靠借债维持繁荣,“去杠杆化”将从根本上改变西方的消费习惯,中国将面对一个萎缩了的世界市场。
展望2010年,更无理由对传统增长模式感到乐观。政府部门已开出了长长的名单,列出产能过剩的行业,包括钢铁、水泥、玻璃、煤化工、多晶硅、风电设备、有色金属、电力、煤炭、造纸、皮革、印染、造船、化肥等。人们不禁要问,还有多少行业产能不过剩呢?连基础设施也出现了明显的供大于求迹象。政府可以大规模举债,也可以继续督促银行放贷,但制约投资增长的瓶颈因素不是资金,而是能够产生效益新的投资项目。
如果出口与投资疲软,到哪里寻找新的增长引擎?
为了回答这个问题,笔者五年前对全国各省、自治区和直辖市的GDP增长进行了回归分析,试图找出中国经济增长的驱动因素。分析结果表明,各省的财政开支与GDP增长无关,政府花钱并不能促进经济增长,这从实证上否定了凯恩斯主义的政策效用。决定各省GDP增长的是民营化(民营部门产出/总产出)、城镇化(城镇人口/总人口)和全球化(出口/GDP),简称“三化”。作为一个大致的统计规律,一省的“三化”指标越高,GDP增长就越快。
“三化”与中国经济增长的关系不仅仅是统计意义上的,更有着紧密的内在逻辑联系,不必动用复杂的计量经济模型,简短的历史回顾即可说明这一点。
民营化始于1978年,中国农民的伟大创举--包产到户提高了农业生产的效率,为农业人口向城镇的转移奠定了基础。到了上世纪80年代,城镇个体经济萌生,民营化迈出新的一步。城乡经济的民营化突破了僵硬的计划体制的束缚,为个人致富开辟了虽然有限但毕竟是崭新的空间,极大地激发了民众的经济活动积极性。通过各种形式的劳动,包括开办企业、尝试新的生产组织方式、改善经营管理、研究与开发以及每个人在自己的岗位上勤奋工作,民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创造和积累着财富。
民营经济迅速发展,吸纳了大量的农村富余劳动力,推进了城镇化的过程。城镇化是拉动财政的有效措施,扩大城镇化一方面能提高生产效率,另一方面能创造新的需求。我国城镇化水平为46%,远远低于发达工业化国家,还有很大的发展潜力。城镇经济比农业有着更高的效率,城镇就业人员也因此获得比农民更高的收入,以此带动更多的需求和更大的市场,吸引更多的农民进入城市,民营化和城镇化交互作用,形成了良性循环。
2001年,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,资源的优化配置超越了国界,在供应能力急剧增加而国内市场渐趋饱和之际,国际市场的开拓正逢其时,它推迟了过剩产能的调整,延长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期。实际上,全球化对中国经济的作用,不只是提供了一个巨大的销售市场,外资的引进和早年经济特区的建立为我们打开了一个窗口,透过这个窗口,当时还不知市场为何物的民众和政府了解市场经济的运行,观察和体验市场经济,并逐步学会了用市场“无形的手”进行资源的配置。
经过30年的发展,中国的“三化”已经取得长足进步,民营经济的产出从几乎为零增加到接近GDP的一半,城镇化指标从18%上升到46%,进出口总额则从GDP的10%大幅提升到60%左右。尽管如此,中国的“三化”水平仍然较低,暂且不论欧美,与东亚国家相比,也存在较大差距。虽然中国进出口总额对GDP之比已超过日本,但考虑到日本企业的大规模海外投资,进出口并不能真实反映经济的国际化程度,而且中国的这个指标也还低于韩国的80%-90%。至于城镇化指标,日本是66%,韩国为81%。差距最大的当属民营化,除了公用事业,日、韩两国基本上没有国营企业。
“三化”期待真正重启
“三化”的差距就是经济增长的潜力,如果能够提高“三化”的程度,中国经济不仅将保持增长的动力,而且结构也会更加合理。前不久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指出,“要以扩大内需特别是增加居民消费需求为重点,以稳步推进城镇化为依托,优化产业结构,努力使经济结构调整取得明显进展”。要进一步推动“三化”,必须解决的问题是突破现有体制的瓶颈。
“三化”是改革开放的产物,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功,在于自下而上的渐进道路。改革的初始萌芽来自于基层和民间的探索,例如农村的包产到户和城镇的私营个体户。政府的作用体现在及时发现民间的制度创新,并将这些创新总结提高为政策和法律,在全国范围内推广。
然而,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深入,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改革模式渐行渐远,尽管民间的制度创新依然不断涌现,但体制上的改革却难有超越,在“加强监管”、“有序竞争”、“规范市场”、“标准化”等口号的背后,部门利益的冲动也陈杂其中。
2009年,国有企业借政策和资金的优势,在钢铁、煤炭、民航、房地产等行业中大力扩张,民营企业则退让回避,或者主动改造自己,引入国资,以求生存。为应对金融危机,政府执行了拉动内需的政策,数万亿元的贷款和财政资金大部分流向了国有部门。持续了30年的民营化则基本陷于停顿,虽有保证民营经济平等待遇的各种文件,在现实中却是口惠而实不至。
城镇化也碰上难以逾越的障碍,高房价使普通城镇工薪阶层都难以承受,遑论进城的农民工。进城务工者只能把家人留在农村,自己住在集体宿舍,春节前后则潮水般地往来于城乡之间,成为永久的流动人口。发给农民工城市户口是必要的,但这远远不够,要想产生城镇化的效应,必须解决农民工的医疗、子女教育以及最重要的住房问题。没有这些条件,农民进了城也住不下来,城镇化也就无法提高。要为农民提供负担得起的医疗服务、教育和住房,就需要解除管制,开放投资机会,鼓励社会投资进入。
凡商品太贵,多为供应短缺所致,住房的供应由土地决定,追本溯源,高房价的背后是土地供应的不足。在多重因素的驱动下,地方财政开支不断增加,对“土地财政”的依赖也越来越大,这也是为什么每当房价下跌时,总会有政策出手托市的原因。
要想继续推进民营化和城镇化,就必须改变政府的利益机制。而改变政府的利益机制,除了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中指出的“深化政治体制改革”,别无他路。政治体制改革就是要“坚持国家一切权力属于人民,从各个层次、各个领域扩大公民有序政治参与,最广泛地动员和组织人民依法管理国家事务和社会事务、管理经济和文化事业”;同时要“加快推进政企分开、政资分开、政事分开、政府与市场中介组织分开,规范行政行为,加强行政执法部门建设,减少和规范行政审批,减少政府对微观经济运行的干预。”
问题是清晰的,解决方案也已经给出,需要的只是勇气和魄力。
(作者:许小年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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