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底,我们是用她水流的颜色,还是自己的肤色命名了她?千百年来,数之不尽的诗词歌赋诉说着她,5400公里的“几”字形庞大身躯是我们最为熟悉的图腾。
汽车驶过一座水泥桥,导游说,下面就是黄河。干涸的河床上种着庄稼,一条与澎湃、宽广之类形容词绝扯不上关系的普普通通的河,悄无声息地流淌着——这,就是黄河?
到了青铜峡,眼前的河面宽阔起来。登上渡河的快艇,尽管已是5月,朔风刺骨,飞驶的小艇激起冰冷的河水扑面而来,逼得人深俯下身不敢抬头—这才有点想象中黄河应有的凛冽性格。
黄河
在举重若轻的毛泽东眼里,地球只不过是个“小小寰球”,“坐地日行八万里,巡天遥看一千河”。他像农民爱土地般深沉地依恋这河山。领袖有一张端坐黄河岸边沉思的照片,而诗词,记忆中只留下一句“大河上下,顿失滔滔”
黄河在沙坡头转了一个S形的大弯。沙坡头位于腾格里沙漠(“腾格里”是蒙语,意为“像天一样高”)边缘,是一个大沙丘,丘下即是如玉带缠绕的黄河。河边的桂王园里古树如盖,芳草如茵,另一侧是高差达数百米的沙山,向着河边倾泻下来,到桂王园边戛然而止。碧蓝的天空,细黄的沙砾,苍郁的绿树,清澈的黄河,立体鲜明。
岸边修了甬路,栽了柳树,建了游乐场。黄河就像城市公园里一个普通的人工湖,敞开胸怀,听凭游人们在身边悠闲地散步,沿着滑索凌空飞越,乘坐羊皮筏子漂流—那简陋而实用的古老交通工具,由14张羊皮吹涨扎紧做成“浑脱”并排捆扎在细木架上制成,一个人就可以扛起。据说,大的羊皮筏由上百个“浑脱”组成,可载重数吨。
想象中,羊皮筏子应该有面容沧桑、肤色黝黑的筏工口呼船夫号子,在湍流中飘摇。可实际坐上去才发现,这里水流宽阔平缓,4人各占一隅,顺水而下,竟然平稳得一滴水都溅不到身上。
心定下来,抬头观瞧两岸的大山。没有立体感的山,薄薄的高高的一大片,立在蓝天下,像舞台上的布景,怪不得人们总说风景如画呢!筏工几乎不费什么力,人坐在筏子上,随波逐流,山、岸、树都移动了起来,看一会儿,头就晕了。平静的地方,几乎感觉不到移动,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,要不是偶尔有汽艇经过激起水浪,简直昏昏欲睡。
重要的是,这河道,正是自古以来两岸的人们漂流过无数周遭的河道。
原本以为,河边至少应该有一个庄严肃穆的地方,可是除了一只镇河石兽,只有一块大书“母亲河”三字的黑色石碑,告诉我们这里距离源头多少公里、距离入海口多少公里。这大河,根本不需要人们的顶礼膜拜,像极了我们的祖辈父辈和长兄,平和地包容着恣意玩闹的儿孙弟妹。这大河,像极了她的传人的性格,宽容、含蓄、深沉,而绝不失激情。
在举重若轻的毛泽东眼里,地球只不过是个“小小寰球”,“坐地日行八万里,巡天遥看一千河”。他像农民爱土地般深沉地依恋这河山。领袖有一张端坐黄河岸边沉思的照片,而诗词,记忆中只留下一句“大河上下,顿失滔滔”。
大漠
驼铃叮当,乘在骆驼上摇摇摆摆,还真有那么点丝路风韵。望天上流云落日,四顾黄沙漫漫沟壑纵横,寻找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意境
从银川市区出发向西北不过半小时,沙漠呈现在眼前。棕黄色的沙丘起伏连绵,看上去质感粗砺,稀疏的草丛和低矮的灌木,不仅没有增添些许生机,反而好像要将时间、空间和空气都凝固住一样。唯独枯萎的胡杨,没有了枝叶,却依然有着生命。那暴突的结、卷翘的根、干枯的枝干,粗糙中夹杂着细润,任何人都能感觉到那断裂的年轮和不息的生命,就如树旁介绍的那样——胡杨,一万年不死;死后,一万年不倒;倒后,一万年不枯!
前行不远,进入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地界,通湖草原是沙漠中的一个绿洲营地。开上一辆敞篷吉普冲进沙漠,在剧烈颠簸的车中站起来大呼小叫,找找巴顿将军和沙漠之狐隆美尔的感觉。矮壮的蒙古马是牧民平时的坐骑,野性未驯很难驾驭,尽管有牧民牵着,还是看到两宗把乘客甩下马去的“意外事故”,马儿鬃尾乱乍飞奔回群,游人纷纷走避唯恐躲闪不及。而牧民们,哪怕只是身量未足的少年,侧身端坐马上,都像我们骑自行车般自如。
骆驼的身躯比马高大得多,主人拉着鼻绳喝令一声,它乖乖卧下,人一跨坐上去就挺身站立起来,连忙抓紧鞍鞯,拍拍粗硬的斑驳的棕黄色鬃毛,试图跟它交流感情套近乎……
主人把后面骆驼的缰绳依次套进前面的驼峰下,驼队出发了,这幅画面一定挺美—乘着沙漠之舟逐浪黄沙。松软的沙子,人走上去十分吃力,骆驼宽大的脚掌负担着沉重的身躯,却只留下浅浅的脚印。驼铃叮当,乘在骆驼上摇摇摆摆,还真有那么点丝路风韵。望天上流云落日,四顾黄沙漫漫沟壑纵横,寻找“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”的意境。忍不住想唱一曲《驼铃》,喊一段《信天游》,刚一张口,灌了满嘴沙子——起风了。大漠的风像无形的刀,分割、组合着高低错落的沙丘。但见平地升腾起大约20厘米高的一层极细的沙尘,贴着地面滚滚流向无边的大漠深处,“大漠沙如雪”的景象蔚为壮观。
翰海阑干百丈冰,愁云惨淡万里凝。在这般严酷的自然环境里,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后人繁衍生活了千百年。醇奶烈酒养育了他们的彪悍性格和健壮身躯,飞身上马长缨在手,还能否缚住苍龙?
入夜,燃起一大堆篝火,几辆旅行车围拢起来勉强遮挡着风沙。乌兰牧骑的业余演员们嗓音有如草原般浑厚宽广,壮硕的身躯跳起蒙古舞奔放无比,马头琴声悠扬激昂传出很远,两位琴手手臂飞舞,拉到高潮兴起处对视而笑,黧黑的皮肤更显出牙齿的洁白……烧得越来越旺的篝火驱散了夜的寒冷,木柴噼噼啪啪作响,四溅的火星借着狂风高高飞上漆黑的夜空。
赶夜路回城,星月无光。车灯吃力地剪开浓重的夜幕,黄色的光柱却照射不出多远。窗外的沙海中偶尔晃过鬼影般的树木。
塞上江南
银川平原开渠引黄灌溉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时期,目之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农田,田间沟渠交错,就像南方的田地一般滋润,“塞上江南”名不虚传
宁夏人有这样一个比喻:贺兰山是宁夏的父亲,黄河是宁夏的母亲,确实很生动形象。“贺兰”是蒙语“骏马”的意思,贺兰山用它的身躯抵挡了塞外风沙的侵袭;黄河流经宁夏397公里,滋养着万顷良田,素有“九曲黄河富宁夏”之说。银川平原开渠引黄灌溉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秦始皇时期,目之所及之处是一望无际绿油油的农田,田间沟渠交错,就像南方的田地一般滋润,“塞上江南”名不虚传。路边有树叶呈白色的沙枣树,最多的还是杨树,大多并不粗壮,却枝枝向上,紧紧抱拢,透着精神—也许是少雨多风的气候使得它们成为这样。
沙湖,是宁夏的一块宝地,也是外人眼里的奇地:南面是一片3万亩的沙漠,在这3万亩沙漠身边竟然是万亩湖水。当地人讲,南沙北湖,天造地设,多少年来沙不侵水,水不没沙,相映成趣。
沙湖这两年宣传得很热,成了宁夏的精华,大有“不去沙湖,就等于没到过宁夏”的势头。想象中的沙湖,大概就是浩瀚沙海中积了一潭水而已。而真正走进沙与湖之间的时候,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,似乎又那么缥缈—无边的沙山和庞大而精美的沙雕在阳光下闪着光芒,映衬着平平缓缓的湖,沙黄与水蓝的交汇,让人莫名惊叹造合之巧。湖面上,芦苇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生长着,不是连绵居于岸边,而是三五成群地散开,一团一簇像一个个不规则的圆柱体居于水中央。湖边的垂柳融入带着沙的水气里,淡青色的贺兰山隐约腾跃于天边,像一幅淡彩的水墨画,直若身在江南了,心底掩埋已久的感动,像热气球一样飘了起来。
自治区首府银川,是一个不太大、不太喧闹的西部城市。晚上8点多了,太阳仍然高挂天空。漫步街头,马路不宽,但很干净,大都市有的,这里似乎一样不缺,却没有大都市的车水马龙、喧嚣繁杂。即使在最繁华的区域,人们的步调也是平缓的、从容的。银川人似乎很内敛,大多衣着朴实,鲜见前卫的装扮。近两百年历史的鼓楼矗立在街头,却是银川市内古建筑物中最“年轻”的一座,给这座城市带来历史的久远与安详。鼓楼一侧的林荫道旁,一位老人坐在路边,悠然地点燃一支烟,看路上来往的车辆,从鼓楼前绕过。
在银川少数餐馆挂着“汉餐”的招牌,而没有注明的,则一律是地道的清真餐厅。经过赫赫有名的南关清真寺,远远望见阿拉伯风格的绿色大殿圆顶和肃穆分立两旁的宣礼塔,才感染到宗教的气氛。
西夏故国
为了说明“和解产生效率”,厉以宁曾经讲过一个故事,他认为“和解产生效率”是一个超出经济学范畴的人文精神问题
宁夏最吸引人的,还有它的人文和历史。在这西夏故地,曾轰轰烈烈地上演过一个王朝的兴衰。
公元1038年的贺兰山下,旌旗猎猎,弯刀闪闪,雄才大略的党项族首领元昊立马高呼“英雄之生,当王霸耳”,野心勃勃,舍我其谁。他废除唐宋时所赐的李、赵姓,恢复党项姓“嵬名”,建立大夏国,定都兴庆府(今银川市),变发式、立官制、定礼仪、创文字,一个游牧民族缔造的黄金世纪开始了……
在190年的时间里,西夏与邻国的关系可以用“合不久必分,分不久又合”来形容。先是周旋于宋、辽、吐蕃、回鹘之间,通过战争和掠夺获取了建国的资本,而后助宋攻吐蕃、回鹘,又附辽攻宋,再抗辽自立,最终形成了夏、宋、辽三足鼎立之势。末期势衰,金、蒙古势强,西夏先附蒙攻金,后又联金抗蒙。到1227年,西夏终为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所灭。
元人修辽、金、宋三史,独不给西夏纂修专史,导致西夏史料亡佚,二十四史中,独缺西夏史,连西夏文也成为罕有人识的“死文字”。这个湮灭的王朝文明留给后人的,是不可捉摸的遥远、神秘和虚渺。它辉煌过,为权力争斗、惨杀过,绵延百余年后灰飞烟灭,只留下大量的历史遗存,供后人遥望与追思。
当地人叫“昊王坟”的西夏王陵,被考古界称为“东方金字塔”。背衬贺兰山,面对银川平原,南北绵延10公里,东西宽5公里,分布着9座帝王陵和200多座陪葬墓。陵区内黄沙遍地,生长着一窝窝矮草,除了陵塔较为完整之外,阙台、月城、碑亭、外墙等附属建筑物已坍塌倾圮,成为西夏王朝的凄婉绝唱。
最大的3号陵形如金字塔,残高20多米,据推测是元昊的。原为八角形的砖木瓦结构的古老陵塔,历经雨蚀风侵,已变成圆形的黄土墩了。大漠千年的风沙,把陵塔钻出一排排整齐的小洞,风稍大,便发出呜呜的声音。鸟儿把这些小洞当成了安乐窝,唧唧喳喳地飞进飞出。像转山一样绕着王陵漫步,拨弄一下满地的碎瓦片,真不敢相信这碎片竟然都有千年历史。陵塔的南面,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,据说是历经数月血战攻下西夏都城后,蒙古骑兵遵照成吉思汗的遗嘱屠城盗墓留下的。坑里一株大树枝繁叶茂,是不是也目睹了那场浩劫而幸存于世呢?眼前浮现出千年前烽烟滚滚映红贺兰山麓的情形……
往事越千年,大漠黄河依旧,古堡残垒无语,金戈铁马的撞击声隐然耳边,一曲远古的韵乐,仿佛穿透清风而来这一片土地,有多少故事可以诉说?
经过西夏末年的连年征战,党项男子死伤殆尽,剩下的也早已在迁移中融入了藏、蒙、羌、满、回、汉等民族之中,曾经兴盛一时的党项族竟悄然消逝!导游小姐清丽的面庞轮廓鲜明,我极力想从她身上发掘到一丝一毫先人的痕迹。其实,谁又能确切地知道,她血脉里流淌着党项的基因是否会比我们更多呢?
厉以宁老师讲过这样一个故事:犹太人反抗罗马帝国入侵的“犹太战争”失败后,幸存者几乎全部逃离或被驱逐出巴勒斯坦,流落全世界,也来到了中国。北宋时,开封曾居住着上万犹太人。因为信仰不同,犹太人在基督教国家受到歧视。在世界各地,犹太人一直坚持本民族的宗教信仰,用希伯来字母书写文字,维持民族的独立性。但1994年,以色列希伯来大学到河南考察,却找不到犹太人了。为什么呢?因为汉民族不排外,中华民族传统上具有宽容的精神。犹太人可以和汉人通婚,可以买地,可以考科举,可以做官,几代人以后,犹太人就在中国消失了。这是和解产生的效果。
厉老师举这个例子,是为了说明“和解产生效率”,他认为这是一个超出经济学范畴的人文精神问题。无论个人、企业还是国家、民族,要搞得好、要有效率,除了生产效率、资源配置效率以外,和解同样是效率。和解才能取得适应,和解中包含着宽容,和解和宽容创造新的未来。
(作者:张海峰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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