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着与我闲聊的杨可扬先生，已年届九十有三。他红润的脸膛，洪亮的嗓音，使人难以相信他已经如此高龄，老而弥坚仍富青春活力。与杨老聊天，谈得最多的乃是版画艺术，一些往事，一些刊物与人物等。即使涉及生活中的养生之道，杨老亦是轻描淡写，或岔开话题。杨老对养生并不刻意讲究，亦没有一套完整的养生经。但他的健康与长寿，在不经意处，显出了境界。

　　杨老长期从事木刻艺术创作。所谓木刻，即是画家运用刻刀，根据设计的画稿，在木质材料上一刀一刀镂刻雕凿，再行拓印的一种艺术。这是版画的一种形式，这是脑力与体力交替协调运作的过程。从上世纪三十年代开始，可扬先生就投身到由鲁迅倡导的我国现代新兴木刻运动中。在上海新华艺专一批同学组织的一个木刻社团学习木刻技法。抗战开始后，他就用木刻艺术作为武器，投入到宣传抗日的活动中。可扬刻的第一幅作品，是一个持枪挺立站岗的士兵，题目就叫《保卫祖国》。四十年代，是可扬先生木刻艺术创作的第一个高峰。他与木刻家野夫一起，从浙江、福建到上海，为木刻一路忙碌，一直到参与筹备影响甚大的《抗战八年木刻展》，及编辑《时代日报》“新木刻”副刊等。可扬一边从事木刻组织活动，一边创作了大量木刻作品，如《教授》、《张老师早》等。至今八十余年不辍的木刻创作，可扬练出了一身好筋骨。这是他长寿的主要因素。杨老说，书画家多长寿，因为作画写字在不断运气，其效应尤如气功。木刻与书画相比，更有其特殊性。前半部分作画的过程大致差不多，但后半部分木刻却是用力一刀一刀刻制的过程。我看他沉浸在创作的静默中，一会进行构图比较，一会进行画稿设计，初步定稿后，他运用钢刀，屏息凝气，臂力通过腕部传递到五指，再经五指的协调运作，将力量传至刀尖，通过起、行、收、停等力的变化，进行挖铲与雕镂，从而在版面上创作出艺术的宁馨儿。这样，一幅木刻作品刻完后，还要印上几十至上百张，如果是套色版画，还有几道、十几道套色工序。这些都是力气活啊。所以说，这样一种脑力与体力交替运动，是最佳的健身运动，不用说，更是一帖极佳的养生良方。杨老说，我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刻刀，是一辈子都在锻炼，这是一种很愉快的劳动。现在大幅的木刻作品已刻得不多，但小幅的版画，如藏书票这种有“版画珍珠”美誉的创作，他仍乐此不疲。去年在杭州举办的第十一届全国藏书票艺术展中，杨老有三幅藏书票作品入选展会，颇得同行好评。

　　宽容大度，不计名利的好脾气，好性格，是杨老健康长寿的又一个因素。凡与他接触过的人，单位同事、下属，美术界的朋友、学生，远远近近的亲戚，乃至隔壁邻居、家中保姆，都将他看作“好好先生”。他总是和和气气对待身边每个人。在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做了多年领导，杨老曾为许多员工解决工作与生活上的困难。那时单位福利分房，按说可扬家也十分困难，可他一次又一次把分房名额让了出来，自己到离休时都没有分到一个平方米的面积。这让单位上下员工十分钦佩。杨老八十华诞，出版社张罗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《可扬八十画展》。在他九十岁时，又制作了精致的《杨可扬九十寿》纪念贺卡。贺卡上印上了杨老一句朴实之言：“人生就要像版画一样一丝不苟，黑白分明”。这不仅是他自己的格言，亦可看作是大家对杨老的赞美。在版画界，杨老培养了许多年轻人，可谓“桃李不言，下自成蹊”。近一二十年，世界各种艺术流派涌入中国，当美术界出现不同声音时，杨老总是以宽容之怀视之，既分析得失，循循善诱，又鼓励肯定年轻人的探索创新精神。在家里，杨老对保姆亦是一视同仁，保姆做多少年都舍不得离去。有个保姆因成家回了老家，依依不舍，还捎来家乡特产，对杨老表达感激之情。来自山区农村的杨老，时时想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，大地的儿子，对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，充满眷恋。他九十岁时，在家人陪伴下，亲自将177幅木刻精品力作，送往遂昌，无私捐赠给家乡人民。心底无私天地宽，身板亦更显硬朗。

　　可扬出生在浙江遂昌县一个偏僻山村。从小跟着父辈干农活。又因家境贫困，考入县立小学又不得不辍学。以后在新华艺专亦因无经济来源而失学。农家的孩子，勤劳纯朴，不怕吃苦。年轻时走南闯北，不在话下。由于他与农民有着天然的联系，解放前他的不少作品反映了农民的疾苦，如《孤儿寡妇》《贫病》等，建国后有更多农村题材的版画问世。画如其人，杨老的版画，与他的为人一样，质朴无华，深沉纯厚。他有两方印章，分别为“可扬耕耘”、“可扬刀耕”，他犹如用刀勤奋劳作的农人。既便到了晚年，也歇不下来。前年由于女儿女婿买了新房，杨老从南阳路上的老屋迁出，生活环境大为改观，亦为他的创作及晚年生活创造了良好条件，心情十分舒畅。早上到苏州河边散散步，有暇到小区“版画沙龙”走走，作些艺术辅导。还为社区美术爱好者举办版画讲座，大家围着杨老问这问那，一点亦不觉得他有名画家的架子。青年人办画展，他总事必躬亲，到展厅给予指点与支持。杨老说，适当参加些文化活动，多一些艺术交流，有利于身心健康。前年，他与家人去了江西三清山，看照片上他爬上山顶留下的身影，真让人钦佩之至。去年三月，他又与家人去了杭州，作三日休闲游，他说既难得又高兴。年逾九轶的杨老，还能作如此远游，令人叹为观止了。由此，杨老获得了第六届全国健康老人的称号。精致的证书镜框，十分亮眼。这一荣誉对杨老来说，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。

　　杨老版画还能创作多长时间，他与小他十年的老友，著名指挥家曹鹏相约：可扬一百岁，再画一幅大版画，作为对指挥家九十岁的贺礼。两位老人坚信，此言一定能够践约。

　　杨可扬，著名版画家，原中国版画家协会副主席，上海美术家协会副主席，上海版画会会长，被授予“中国新兴版画杰出贡献奖”。

　　（作者：韦泱）